作者:[奥地利]罗伯特•泽塔勒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译者:刘秋叶
“伤疤就像岁月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一年又一年,所有的这些一起造就了一个人。
---奥地利作家罗伯特•泽塔勒《大雪将至》
一种可以吞噬人的灵魂的寒冷,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钻进你的灵魂。“灵魂在地狱里嗅着。”泽塔勒的文字浸满了蚀骨的孤独、悲伤和坚韧,却用一种很轻的笔触去描述,当浓缩成一种不报怨的、沉静的生命力,感受着生命的尊严,反而生出一种特殊的力量,让人凝神细听。
主人公艾格尔是个母亲早逝的私生子,大约四岁时,脖子上挂个装纸币的皮袋子,被寄养在康茨施托克尔(他姨夫,也是养父)家。养父经常一边高喊“上帝宽恕我”,一边把因琐事“犯错”的小艾格尔打得皮开肉绽,长大后的他看到幼时的自己,在牛栏杆上好像趴着过了半辈子,小小的白白的屁股撅起来对着寒夜的天空,接受着养父用榛木马鞭一下下的抽打。“他根本没有被当作孩子对待过,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工作,为了祈祷,为了伸出他的屁股去迎接榛木马鞭的抽打”,直到终于有一次他的腿被打断,于是艾格尔终生都是一条腿瘸着走路。
靠给在雪山上搭建缆车的公司工作赚钱,以浪漫的方式向客栈女工玛丽求婚并娶其为妻。孤独灵魂的天空,此生仿佛只与玛丽有了爱的连接,他的心才有了着落,茫茫雪谷般的心境才有了融融暖意。他曾经爱过,从中也了解到,爱可以通往哪里。
听泽塔勒从容道来,浑然天成,幻觉、意志、痛苦、欢欣,一支遥远的悲歌在轻轻唱响,没有强烈痉挛的刺激,却有平和中的震撼。“使我们几乎不可能怀疑他所叙述的事情的真实性。”
岁月如雪刀,亦如血刀,在艾格尔身上刻下伤痕。他从自己受虐的童年、战争、雪崩里活了下来, 经常把自己的生命悬在天地之间的一根线上;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里做登山向导时,他接触了那么多人,尽管他对人依然并不了解。他命运多舛,拼接的命运地图上,到处是生命的裂痕。终其一生都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他的妻子玛丽、他的未来都被自然的力量所夺走,他没有死也没有自杀,更没有向命运发问,更多的是承受,与命运和解,无惧于死亡。大悲无声,茫茫雪谷掩埋下的生之寂寞、灵魂之孤独,最终也没压垮他,他只是需要复原,故自言自语,与自己交谈。他是瘸子不假,但他在山上是唯一能直立着走路的人。他想不起来,他是从哪儿来的,最终他也不知道,他将要去向何方。但是,这生来死去之间的时光,他的一生,可以不含遗憾地去回看,用一个戛然而止的微笑、惊讶来做注脚。
泽塔勒用举重若轻的笔调和直指人心的语言,描写艾格尔命运多舛,来承接命运的复合结构,呈现自然的力量与本我,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幻般的吸引力,让你一步步随其走。
他语言凝炼,着色不多,勾勒的画面感极具冲击力。文字自带呼吸,新鲜冰冷而不阴冷,甚至还有一丝清冽。一个生命究竟能承受多少沉重?同是描写命运,之前看余华的《活着》,觉得富贵的命运太过悲怆,而相较于艾格尔这个私生子,富贵的童年比他富足,至少也得到过天伦之乐,有知心爱人和孩子。余华用冰冷的语调写尽了人生的悲哀,峰回路转后又陷入绝路,于是太多的悲怆过后反而有种彻底的平静,这一点,和泽塔勒颇有相通之处。
刘秋叶的翻译领其神韵,浸染其语言风格,用词精准、凝炼而诗意,最大程度还原了作品的原意,文字十分干净流畅。遇到一个出色的译者,这对于读者来说是多么丰厚的馈赠!
反复折回去看,是小说,是有故事的散文,是直戳人心的场景,是命运的悲怆。关于爱,生命和死亡,有那么多的声音在我内心冲撞着,有一种无力感,被震憾——唯有一读再读,读其诗意的句子下,并不诗意的残酷与温柔,读与命运和解的力量——以承受,以平静,以沉默,以轻轻地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