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困的小岛 ——格非《人面桃花》
秀米死了,倚着冬天凉凉的门槛,在那个奇幻的瓦釜里,她最后一次看见了前世和后生。一切都停顿了,多年之后,那个只从她腹中寄居过却未曾养育过的儿子实现了她的梦,毕竟是她的骨血,流淌的依旧是她身上要革命的血。
革命,这样一个红色的字眼,却展开在江南一个干净疏朗的庄院里,一个秀美不谙世事的闺秀身上,这,本身就有着传奇的色彩,何况,格非干净的语言,让人想起他的《褐色鸟群》,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些语言带给你的就像是一片开阔的天地,一群鸟翩翩飞落,又跃起,你的视线不由不随之起伏。
格非还是一个制造悬念和诡异的高手,情节的展开和秀米的命运,就像一席缓缓拉开的大幕,或者她生活的那面高墙,曾经一切都是未知的,高墙内简单的生活被父亲的失踪,张季元的到来,婚姻的变故整个都改变了,世界一点点被展开,不管神秘还是丑恶,谁也逃不脱命运之手的作弄,高墙之内的桃花源终会被打破,因为它不是个孤立的存在,不会脱离整个时代命运而安享一隅。
革命,在秀米身上一直是个又黑又长的梦,在张季元身上他看到了它的可怕和神秘,对于一个弱女子,如果她的命运能平平安安,嫁个好丈夫,衣食无忧,这个字眼也许一生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语,她不会入住其中,也不想去弄明白它的是非。偏偏命运的小舟把她划入了花家舍,一个似是而非的革命之地,其实是一群土匪的聚集地。所有一个女人的厄运于此都在她身上发生了,她的命运也由此彻底改变。
一个温婉纯真的女子死了,一个冷酷无情的革命者站了起来。情爱都是前世的事情,儿时的母爱因为同一个男人而变得不再温暖,似是而非的爱情因为少不更事的懵懂也随着人去楼空,革命的冷酷把唯一的亲人——小东西,置于流离失所,最终被一发抑制革命的子弹射杀在阴沟里。
革命失败了,秀米因此家破人亡,自己也啷当入狱,她的革命之梦不过是多年前花家舍的一个翻版,一群乌合之众,搞着土匪的营生,蔡寡妇是这次革命的又一个牺牲品,也是她曾经命运的翻版。
多年之后回到普济,回到生她养她的家的秀米,只有下女喜鹊相依为命,直至终老一生。丢弃了那些空想,她恢复了本性中的柔弱和善良,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一生中她大多时光里都装着仇恨和革命,对亲情陌生和疏离,而一生之中,只有一个人全身心装着她,她却几乎没有眷顾和尽一点自己的责任,多年之后只能用禁语(变成哑巴)来惩罚自己,但这一切不会换来那个生命的回应了,一把黄土中,那个短短小小、只有五年的生命,生前对她的漠视,只能用一张破旧的像片来想念她,那个精灵似的孩子,从不去打扰她的事业,“全普济的人都骂妈妈是个疯子,爷爷也跟着他们骂,只有普济不骂。听到别人骂,普济心里就难受,是不是呀,普济。官兵一来,只有普济一个人想到要去给妈妈报信。进了寺院,子弹嗖嗖地飞,可普济不怕。普济不躲也不藏,就想去给妈妈报个信。普济啊,你躺在阴沟里,妈妈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可普济还是要给妈妈去报信。”——这是秀米的管家在埋葬小东西时念叨的话。
一无所有,这是秀米最后的下场。不过革命还是在这些懵懵懂懂的人铺下的种籽里开花了,虽然张季元们、秀米们终于没有见到这个结果,但是这个火种即然点燃,就会越来越亮,就会在歪歪扭扭的脚印中逐渐挺直起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被围困的小岛。”秀米没能突围出去,我们每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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