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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那个叫“井”的女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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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4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描述“井”
    六十七岁的井,面部皮肤仍旧有着可观的白皙,略方的脸型,也仍保持着清晰的轮廓线,鼻子秀挺,嘴巴也不见有让人可挑剔的地方。如果不去在意散落在她脸上的那几处大块且颜色略深的老年斑,以及鬓角处斑白的碎发,说她五十出头,也并不觉有多夸张。

    井年轻时候,一定是个还称得上标志的美人,从她的那双仍旧闪着微光的眼睛里,就可窥探得出。 只是,岁月并不会错失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乍一看只有五十多岁、眼睛里偶尔还能捕捉住一点动人神采的井,也无不例外。

    井的老态,恰恰是从她那双眼睛里泄露出来的。她那双闪着光彩的眼睛,只在刹那间,只在很偶尔的时刻。更多时候,那是一双被风尘、雾霭蒙住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宣告着她是一个心无所依、彷徨过活的女人。

    井也是个爱美的女人,她总要定期染发,每日描眉,一直坚持蓄发,保持可以用头绳系住的长度,虽然那头绳的圈数总要比青年人多缠上几回。井的嘴巴不小,但也绝非大嘴,笑起来时,嘴角微微翘。时光再往回倒退十年,出门逛街她还会时常擦口红,走亲访友时,她还要坚持烫头发。只在近几年,她才丢弃了擦口红这个习惯,因头发掉的总比长的快,她也忍痛割舍了烫头的喜好。几十年间,唯一让井维持不变的是乡里人随便称呼孩子的习惯,男孩、女孩都可以被叫做“娃”,女孩还可以被叫做“妮儿”。任你走遍十里八乡,那村前屋后疯跑的孩子,几乎都是这两个爱称。

    井也有一个被她常年唤作“妮儿”的女儿,那个女孩与她不常来往,只在她召唤时才出现。听起来或许有些魔幻,但这绝非一个玄幻故事,只是一种表达。

    井的女儿不喜欢被她这样呼来喊去,这两个字即便用最标准的普通话叫出来,也不见得有多动听,更何况是井那一口土洋结合的别扭的普通话。可是对井来说,除了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外,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招呼她的小孩。那个离开她被贯上别人家姓氏的孩子,被她追讨回来后随了她的姓氏去读书、成年后又自作主张改名换姓的孩子。

    井的女儿,没有留给她一个可以被她招呼的名字,那个女孩儿,在随性地活着她自己。提到她的女儿,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风尘与雾霭,都被光亮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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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4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井的名字

    井生于新中国成立后的1953年,正是毛泽东、周恩来的时代。但是,那个僻壤的小山村,离这个真正的世界,还是过于遥远。照明的工具依然是煤油灯、水源则是山涧的泉水,或供全村人使用的一口水井。

    1953年的春天,燕子衔泥而归,在房廊屋檐下筑巢安家,田埂的青草渐渐冒绿,土窝里的野花也竞相开放。水,是温凉的。井的母亲,在春天的鼓动下,告知几个围团坐在井边洗晒衣物的七姑八姨,她又怀上了孩子。那时家中,已有3个孩子,而井,是她的第五胎。对于新生命的期待的那股新意,早已冷却,怀胎、生育,只是一场自然而生的生养运动。

    同年冬,井来到了这个世界。很寻常的一天,也是很寻常的一个生命的降世,家中并无欢天喜地的景象,因她是个女孩,就更没有挨家挨户报喜的必要了。井的上面,已有一个姐姐,2个哥哥,她是老四,但母亲总叫她小五,小五。

    小五已经会满地爬的时候,已是又一个燕子衔泥的季节,可她还没有名字。她的母亲还是叫她小五,而她的哥哥姐姐,就一直叫她小妹。井的父亲,叫所有的孩子都是“娃”。

    大娃长大了,就随父亲一起下地农耕,二娃在后头打下手、拾穗。再小一点的娃就帮母亲在家中带更小的娃,而母亲就可以腾出手来去做家务。那个年景下,几乎所有的农村家庭,都是这样熬年过日子。可是,三娃也很小,正是一个男孩子贪玩调皮的年纪,让他整日被一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奶娃娃拴住,怎么可能成真。三娃也还没有长到真正能够辨别亲疏的年纪,只知那些每天跟母亲一起在井边洗洗涮涮的女人,不是他的姑就是他的婶子姨,见面都很亲,谁家有个啥事也是几乎人人都在,他觉得,让她们在洗衣服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妹妹,让他得空去爬爬树,抓个蛐蛐,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贪玩去的三娃,也许就在他刚爬上山后一颗老槐树时,她的妹妹差点就不慎落井了。险些落井的小五,被一个眼急手快的婶子发现的第一时间,拽住了她的一只脚,这才免遭不幸。为此事,三娃狠狠地挨了父亲一顿棍子,母亲对他是骂了哭,哭了骂,但最终也没舍得饿他一顿饭。待许多年后,再说起这件往事,井和她的二哥哥,也总是苦笑不得。虽然二哥哥因为贪玩险些让井丢了小命,但也正因为此事,让小五从此有了名字,她的名字叫井(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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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4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井的青春


    时间就像一台不用加油充电的机器,它有无尽的气力。它顾不得路上的行人、景色、也不管世人的降生、逝去、痛苦或欢乐,更不顾这世间一切的兴衰与变化,只是一门心思前进、前进。
  
    这样一路翻飞着的光阴,把井带到了七十年代初。那时的中国,已是另一番面貌,中国依然是在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带领下,可是,她马上就要被带入到邓小平的时代。

    井的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在当时年月,只有长兄读过书,具备小学文化水平。中国进入到60年代,彼时的井也长到九岁模样,家中有足够劳力帮父亲农耕,也有大姐帮母亲家务。井免去了帮助家中务农做活的压力,顺其自然就去上了学。那时的学校离家较远,翻山、过河,每天四趟,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1973年,还不满二十岁的井,被家中母亲告知,需要停学出门子。那时,井的大哥早已娶妻,另立门户,井的大姐也早已嫁人生子。井后面的那个妹妹,一出生就被母亲送了人。那时的家中只剩下她与二哥。而二哥哥,也是娶妻迫在眉睫的光景。

    花朵一样的年纪,乌黑秀发,粉色头绳缠绕着两条被反卷的辫子,圆润白皙的面庞,淡眉,然眼睛黑而亮,挺翘小鼻,自然红润的唇色,牙齿洁白而整齐。一派福相,青春又纯净。那时,她是许多青年男子妄想追求的对象。

    如若不是因为家庭的贫穷,如若不是因为父亲母亲的独断专行,也许井的一生,不是现在这般的一生。她或许会一直读书,读出那个山村,从此改变她一生的命运。还有一种可能,她也许会顺势和那个高中的同学从相互示好到顺理成章,然后再相互许诺,直至两家结亲,从此在农田地头间,又添一对和睦夫妻。然而,无论是读书改变命运,亦或嫁人改变一生,井都没有为自己争取到。她那个严厉少话的父亲,只说女子本该从家,而一直叫她小五的那个被束过脚的从封建社会一路走来的母亲对她说,家里需要那些聘礼,因为她的二哥哥早已过了娶妻的年纪。

    七十年代,穷乡僻壤的农村,一个成年未婚的男子,就好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区别仅是,婴孩的捕食方式是哭闹,而成年的未婚男子的捕食方式,是家中的姐妹。井的青春、情感的萌动、可以嗅出芬芳气味的年华,就终结在1973年,它的对手是几头牛羊以及几斗米面。那,也是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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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19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井的婚姻

    井婚嫁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同是贫穷的年月里,邻里之间无需对比谁更贫穷,乃至村镇之间,家庭条件都是复制粘贴的。同样贫穷的家庭,为娶一位相貌姣好的女子,拉几头牛羊,捧几斗米面,还有能够一直为岳家持续产出的劳动力,虽然听上去并不像回事,但也不至是条件最差的聘礼。那也是一个读过书的青年,虽相貌平凡,学问也不能和井的高中同学相比,但他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父母心中惦记,着急为其娶妻的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一场婚嫁,让井恨透了她的父母及兄长,她带着一颗接受过文化的脑袋,怏怏不快地、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报复谁似的嫁给了她的丈夫。在那一场婚嫁中,她没有反抗,只有认命。井的女儿,曾用冰凉凉的口吻提问她,为什么要认命?命是什么?

    命,命就是一种安排。如果已经无路可走,那就是认命。这是老去的井,对年轻时的命运,做出的一个答复。听来愚昧,但后劲却异常厉害。

    十年,对于看客真就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命运里活生生的人们,或许又是一种计量单位。十年,日子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贫穷略有缓解。井对丈夫虽没有春心萌动时的那种躁动和羞怯,可是她认命。认了命的井,丈夫一起农耕、变卖粮食、翻盖新房、生养孩子,日子看似是在奔向一天比一天好的那条路上。十年间,他们生养了两个儿子,紧接着就迎来了计划生育。而小女儿,生于1987年,一个在计划生育外的、不被国家法规接受的小生命,与她的大哥哥相差十三岁、小哥哥相差十岁。

    小女儿的出生,并没有改变谁的一生,可是,一切又都改变了。丈夫开始酗酒,喝醉了就会打人。但清醒时,赶上农忙,他仍然会去岳家相帮。对待小女儿,也是无不爱怜。这个四肢清瘦的男人,眼窝深陷,眼睛狭长但却精锐。他那副精瘦的身板,褪去衣衫后裸露的不是骨架,而是强健的肌肉。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是有无尽的怒气,趁着酒醉,就能把她弄个半死不活。

    有几年的时间,井总是频繁往娘家跑。尽管她知道,母亲及兄嫂并不能对她相帮更多。父亲已离世,那个家的主人是二哥哥,而逐渐年迈的母亲,依托于二哥哥生活。嫁出去的女子,犹如泼出去的水,这是民间流传已久的一句老话。但是,有母亲的地方,总该还是个家。兄嫂对井,也尽是和善,哪怕她把小女儿托付于他们时,兄嫂也并没有过多闲话给她听,只叫她,忍耐、想好、放心。

    九十年代,中国的城市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而农村人的生活,依旧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熬过又一年。多数人脱离了吃不上饭的极度贫穷,但离生活好了这样的话术的日子,还甚为遥远。那时候的农村乡镇青年,开始了南下、北上打工潮。很多青年人外出务工几年,回来就可以把家里的房子翻修整顿,娶新妇、嫁好郎。

    一个常年遭受丈夫拳脚相向的女人,又经常被邻里指指点点,她抵挡不住这个已经改变了的世界的诱惑,也抵挡不住青春时那个心心相映的诱惑,有了哥嫂的想好与放心,也是无路可走的命运的指引,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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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19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新生活

    旧时代,三四十岁年纪的人,可称中年。娶妻、生子,嫁为他人妇、养育着一堆孩子。这是多数人的生活和命运。而井,却在临近中年时,逃离旧时代,不管不顾地奔向她的新生活。

    这个新世界是广阔的,街道是宽敞的,高楼是一栋一栋的。十里长街送总理,为此,她还特意去长安街、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这是她新生活的伊始,是一个崭新的天地。在那时的她的心里,好像生活也可以像一件弄脏的衣裳一样,洗一洗它就干净了,又像新的一样了。

    她沉迷在新世界里,沉迷在自己由一个农村妇女变成一个工厂女工的新身份里。被农村的野风黑土搅黄的面庞又重新变得白皙,即使生养过三个孩子,她的身段却也不输二十来岁的那些未婚女子。她喜欢上穿白色的长裙,一头乌黑长发依旧梳两条麻花辫,末梢处绑着蝴蝶结,笑容中露出微微的羞怯,那是对新环境的不适应,是对自己不自信的一种羞怯,但那正好掩盖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些微痕迹,那时的她,看起来就是个正处妙龄的女子,美丽、淳朴。

    若井不自行曝光,任谁也不会说她是一个已接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工厂里也不乏向她屡献殷勤的男子,可那时她是被了贴了标签的美丽女子,她青春期的心心相映带她出逃,与她一同闯出这番天地,他们整日同进同出,俨然一派夫妻模样。

    四十岁的女人,不论能不能生出孩子,她也早已断了再生养孩子的念头。家中的两个儿子,虽不至成年,但也早已懂事,她把他们养育到懂事的年纪,离开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尚不懂事,仍是幼童,还不懂丢弃为何,但她也那样做了。虽然在一个新世界里,过着新的生活,可旧的伤疤,还留着撕不掉的痂,摸一摸就有感觉,扯一扯,还会痛。

    这世上的大多爱恋,都禁不起尘世风霜的打磨。磨一磨就圆了的,很少,很多都是,磨了就坏了。井对于那段磨坏的姻缘,并无怨念也无遗憾。她的出逃并非因爱,那只是她的一个无路可走的选择。她因为对遗弃孩子的愧疚而扼杀了那个尚未出生的生命,为此断送了她的整个青春。那,也是她的一个选择。

    1996年,北京已然是一个时髦的都市。新观念、新思想、新科技,渐次在这个城市拉开帷幕。井的生活,也又有了新的变化。她离开了冰棍加工厂,开始跟一个当地人学习做生意。男人虚长她几岁,离异,儿随女方,房子财产全归女方,和井在一起时,孤家寡人一个。但是对井,出奇的好。虽然那时他们生活在一个老旧的胡同里,房子狭小昏暗,但生活却很欢快。男人贪图井的容貌、淳朴,井图一个生根落脚之地,踏实生活。

    他们并未行婚嫁之礼,但街坊四邻都知井是那人的妻子。混熟了的人总是说井好福气,一个外地人,竟然也可攀得北京婿。要知道,九十年代的北京,包容性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那时若有北京人与外地人之间行嫁娶之礼,就好像古旧王朝时与外族通婚一般稀奇。嫁的人觉得从内到外都有里儿有面儿,旁人看更是觉得嫁的人攀了高枝儿。但旁人看井,也觉得情有可原,谁叫她生得一副好皮相,又能吃苦耐劳,对街坊邻里,也总是笑脸相迎,从不与人争嘴。

    时间自然流转到1997年,香港回归。而井的日子,也可见踏实稳定,男人一如既往对她好,有时还鼓励她回乡看望她的家人及子女,顺便把离婚手续办一办。男人对井的过往了如指掌,也怜惜她曾经受的那些苦难,更加体谅她心中留有的遗憾和歉疚。那是一股坚实的外力,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1997年,香港都回归祖国了,她也要去找她的女儿,带她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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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19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走失的女儿

    土地、庄稼、村前的小河,屋后的山与树,就连进入村庄的那条窄小泥泞的土路,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依附于自然的万物,数十年也可能犹如瞬息之间,而改变的,永远只有人。首次回乡的井,不敢大张旗鼓,一个人悄没声息地,在日落后轻轻推开那扇门。

    那门后面,有铺摊在地的玉米棒子,有咕咕叫着的小鸡仔,一口新添的压井占据在院子角落的围墙边上,而井的左边,还是那颗樱桃树。一切都没变,井看着那口新添的井,又觉得一切都变了。

    堂屋的门敞开着,不见人影。右边灶房里有烟火,仔细听,还有柴火蹦出火星子的噼啪声。母亲,母亲一定是在灶房里给嫂子帮忙操持晚饭。她不敢动,可又迫切想要见到母亲。灶房的灶火前,空无一人,侧边面台子前,有个高挑的身影,在擀着面条,那是二嫂。正在擀面的妇女见到来人,一下就怔住了。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又时髦的女子,一时间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影。

    多年未见的亲人再次重逢,一定是要泪洒当场的。当年还算亲厚的姑嫂二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问完这个问那个,问到最后,对彼此这些年间的事情也都了解的**不离十了,才敢说起正事。井询问母亲的去向,她一门心思地以为,母亲定是去前面的菜园子里帮嫂子摘菜了,她起身就要出门去寻。二嫂嫂拉住了井扭转的身子,对她说明天带她去看母亲,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要说与她听。

    井的女儿,那个当年被她母亲托付给舅家,还只是幼童的女孩,因为兄嫂承诺,又有母亲帮衬,井很安心,才能义无反顾一走了之。只是谁能料到,母亲离世,兄嫂外出务工时,把外甥女托付给邻里照看,每月付钱。年初走,年尾回,她们的小女孩,已经再次被转送走了。事情发生距井回乡已是时隔多年,幼童兴许早已在别处,跟陌生人变成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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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1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新母亲

    临近千禧年,井成为了一个新母亲,这一年她整四十六岁。那是上天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的女儿。

    几经波折,多处探听,还要避开经年往事里的旧人,她多不容易,也是多么努力,一直在寻找她那走失的女儿。为此事,她埋怨兄嫂,状告把她女儿送人的乡邻,四处托人传递关于她女儿的尽可能多的信息,甚至找到她青春时的心心相映,托他的力量和关系,帮助她寻找女儿。

    实则,她的女儿还生活在那方圆百里之内。只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方圆百里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对于幼小的女孩而言,她的记忆从新的家乡方才生出,那些个苦命寻找她的血亲,于她而言是不存在的一群人,井说的那个家乡,亦不是她的根。可是井,她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更无法理解。

    仰仗着见过的大世界,仰仗着比乡村人有着更多的钞票,也仰仗着那是她的血亲骨肉,毫无悬念地,井赢得了她的女儿,强取豪夺一般的阵仗。她对女儿说,离开你时,是迫于无奈,寻找你时,我的眼都要哭瞎了呀。你就叫一声妈妈吧。那个女孩,从不开口,就像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孩。

    千禧年的北京城,白雪纷飞,一番喜气洋洋的气派景象。冷,也是真的冷。可井的心,就像一个不停升温的小火炉,她看着女儿,牵着女儿,觉得这就是她的全世界了。她愿意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让她吃好的,穿好的,从不管教,只有依顺。她像一个刚刚养育孩子的新母亲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彷佛这世上,她只有过这一个孩子。

    一个新母亲,一个新女儿,一个新的父亲。看似一个完整的、完美的家庭。母慈,父更慈,只有女儿,是沉默着的、麻木着的。井一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她忘记了,当年她把两个儿子养育到懂事才离开他们,而她的女儿,也是被别人养育到懂事后才被她夺走的。她以为,做一个新妈妈,就像当初开始新生活一样,就像一件被弄脏的衣衫,洗一洗还是和从前一样干净、漂亮。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到,一个已经懂事的女孩,心中带着抗拒和怨怼的女孩,在很难养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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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19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八、离家的孩子

    向着西方的养育子女之道路,去看。这一课,是井的女儿教会她的。

    即便在井的家乡,在她的同辈人中,井算是高文化水平的,可这个优势,只在九十年代初,她离家北漂的那一次,酣畅淋漓的体现了一下,其后的很多年,她都还保持着一个农村妇女的眼界和观念,活的憋屈、要面子、不够通透,更不懂得深谋远虑。

    因为生意的失败,他们原本轻快的日子,转瞬之间就变得捉襟见肘。抚养女儿、供女儿读书的花销,逐渐让二人倍感吃力。而一颗正在成长的小草、小花,它们才管不得客观条件到底怎样,自然规律要它们生长,它们就只能接受阳光、雨露、风,以及自身的改变。一个女孩的生命,也正是这样的。她管不住自身的改变,也忤逆不了前行的时光,不论爱为何,情又是什么,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一天一天长大了。

    共同生活的六年,她叫了妈妈,也喊了爸爸。井以为,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可是十八岁的女孩,随着家中生意的落败,立刻就与家庭翻了脸。那一天,她们母女二人争吵的很是激烈,向来对女儿千依百顺的井,情急之下也甩了一个巴掌出去。

   她就是在那一天,离家出走的。花园长椅上,她背靠着午后的阳光,微微抬着头,看远处的一颗合欢树。

    刚接她来的时候,她很冷漠,也不说话,但是她会自己出来找小朋友玩。那时候,她们几个小姑娘,就喜欢在那颗合欢树下,踢毽子、跳皮筋。

    上学以后,她也不喜欢回家,总是很早出门,很晚才回家,我们家离她的学校,只有5分钟路程。就是怕她来到一个新环境不适应,怕她走丢。

    后来,她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学习成绩好,从不让人操心,我一次都没有被老师找过,学校家长会,也从来没有去参加过。她不告诉我们。

    供她上学,花了我们很多钱,那年月,一个外地小孩在北京读书,要交很多钱。我们一直努力供,努力供。

    后来整个家里都没有了稳定收入,有时候吃饭的钱,还要她去找邻居借。也许从那时候,她就不想跟我们过了。

    可是,她是我的小孩,我不能不去找她呀,她是我的念想啊。接回来养了那么多年,还是比不上跟陌生人的那几年。


    那个千禧年被井寻回来的小女孩,在她十八岁成年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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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20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日子

    日子,是挨(一声)着过的,亦是挨(二声)着过的。井见女儿的频率,几乎被等划为一年一次。一年相同的天数,对于不同的两个人,那计量单位,兴许又是不同的。

    年过五十以后的井的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女儿的离家,生意的落败,丈夫似乎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关心家境如何,生活要怎样继续。夫妻二人起初凭着丈夫一人的退休金勉强度日,后来丈夫又染上了出去找年轻女子耍乐的恶习,退休金大多花在了外面,而家中的生计就更是艰难。

    无论如何,井是从艰难中走出的女子,她认命的同时又对命运有着一股子的倔强之态,她不相信,生活真的过不下去。面对丈夫在外的沾花惹草,她看在眼里烂在心中。而居家时的男人,仍是一贯对她极好,也从不在她面前展露一丁点儿外面的是非。除了不顾家中生活这一点,对井来说,他仍然是个完美丈夫,是个可以依托并相互终老的良人。

    那个出走的女儿,在北京奥运会的那一年,突然敲响了家中的那扇门。对于突然归来的女儿,井没有任何责备、质问的话语,就像她只是外出游玩了几天,旅行结束了,就回来了一样。她还是照旧不与女儿生气,依然做她喜欢吃的菜,对于女儿的早出晚归,以及偶尔的夜不归宿,她也只是毫无气力地去质问,从不敢动用真正的脾气。

    井在忍耐,一面忍耐丈夫的不作为以及胡作非为,一面忍耐和她更加疏离并孤冷的女儿。那个家中,似乎只有她,是正常的。她到处托人做工,努力赚钱补贴家用,她在一众一起做工的妇女中,也总是落下很好的名声。街坊四邻也依然夸赞她那抗老的容貌、和善的脾气。

    现如今井的日子,依旧还是在那条老旧的胡同里,每天日升月落,柴米油盐。胡同不拆,她就会一直住在那里,和她的丈夫两个人。那是她的家,是她在北京的根。她的女儿,正式离开她,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彼时的女孩早已独立,她提出让井随她一起离开,但被井拒绝了。

    跨年就步入六十八岁头上的井,她最盼望着的日子是下一个新年。只有过年,她才敢理直气壮又名正言顺地问女儿,带着孩子回来过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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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20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匆匆忙忙,很是潦草地写完了它。

    它读来可能很像一个真实的故事,但这仅是我个人的码字风格所致。所有的故事来源于生活,但创作又都高于生活。故事中的井的身上,留有很多属于她那个时代所烙下的时代印记,同时,她个人的经历和选择,也很具有个人风格的特殊性,正所谓,决定人的命运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人的性格和选择。而决定个人选择的因素,则是家庭教育、学历教育、社会教育、思想、观念以及格局,这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就成了人的性格。井的命运如果说是注定的,那么决定这个命运的,是她个人的选择。换一个人经历,也许就会是不同的人生。

    其实这个故事还很能铺开大写,只是,我过于懒惰,不想动脑。而且工作所致,也没有过多精力在此事上耗费。文字,是我比较偏好的游戏,只是鉴于才疏学浅以及懒惰,不爱钻研。所以,只是玩一玩。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习惯用崭新的文字展现出来,这是个人习惯,也是对一个新的起点的一份敬意。本文纯个人原创且首发。故事大纲及人物经历,请勿对号入座,也请勿借用、套用。

    另外一个迫使我在一天之内把它写完的因素是,被大众评论骗去看了李焕英,结果很是失望。对于一部评价和票房都很高的电影而言,它算是一部失败的作品。至今也没有搞懂,大众评分的标准和依据是什么。从电影所引发出的是,我相信天下大多数的母亲,都能像李焕英那样为自己的孩子,有更多的母亲,甚至比李焕英付出的更多。我相信导演对于自己母亲的爱以及那份埋在心中的遗憾,也相信她的初衷是为成完一份心愿,并给自己一份安慰。我认可她的初衷和情感的同时,质疑的是她的电影本身。作为一部票房超高的电影,它是不好看的。(还没有看的,等着网络下载看看也就罢了。)从电影中,看不出李焕英其人的立意在哪里,人性的光辉和亮点又是什么。如果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袒露一份真诚的情感,为什么不表现得更真挚淳朴一些?想玩高级的手段,却让自己跌下了神坛。因为有了沈腾的参与,不难让人联想,也许一定是借鉴了夏洛的案列,才有了这个故事的套路。虽然票房溢出了鱼缸,但也不代表鱼儿已经游到了大海。希望贾玲,不要从此自视甚高,一路飘来荡去才好。

    与李焕英相比,我相信井这个人,一定比李焕英更好看。虽然我写的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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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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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4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个开头,生活为井,陷住了大部分人,母亲的那点光也是因为孩子而闪动,母亲似乎与孩子有些不和,好奇小说的后继走向

点评

生活为井,陷住了大部分人。赞!  发表于 2020-12-15 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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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描摹细腻,很精到的小说写法,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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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井”这个特殊的名字一登场,像电影镜头一样,让读者看到的她的外表,再牵出女儿这根线,吸引故事的进一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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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搬个凳子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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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5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夹一枚书签。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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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15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任何计划性,写这个故事。在线时,会写一点。所以可能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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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6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到知 发表于 2020-12-15 23:51
没有任何计划性,写这个故事。在线时,会写一点。所以可能很慢。

有时候不需要细致的计划,人物会推着故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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