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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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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的父亲----白湖之狱
窑厂的灰尘、泥泞、烈火熬炼了父亲7年,从20岁到27岁,这正是男子汉成事立业、勇于拚搏,性格形成心质历练的时期,这期间形成的世界观会影响人的一生。父亲在那种环境下渡过了7年,在他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注定父亲必将渡过苦难的一生。
父亲入狱后的第8年被转送到白湖农场继续改造。白湖农场属安徽省庐江县,南通长江北临巢湖,是全国大型知名农场,山青水秀,沃野如茵,是全国闻名的“鱼米之乡”。而50年代的白湖农场是一片沼泽低洼地,杂草丛生,荒芜人烟。50年代,安徽省委、省办事处决定围垦,成立了白湖农场,历经12个春秋终于把白湖开发成万顷良田。而把白湖农场作为流动的监狱,又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首创,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办事处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随之开展了全国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逮捕了一大批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我的父亲就属于反革命分子。国民党遗留监狱规模小、数量少,新建监狱又没有经费,致使监狱人满为患。1951年5月毛主席指出:“大批应被判徒刑的犯人,是一个很大的劳动力,为了改造他们,为了解决监狱的困难,为了不让判处徒刑的反革命分子坐吃闲饭,必须立即着手组织劳动改造工作。”于是以兴修水利和关押改造罪犯为主要任务的中国特色的流动监狱应运而生,当时关押犯人最高峰时达70000人,化为支队大队中队进行层层管制。管教人员都是打过仗卖过命的军人,管制的方法和手段也是辛辣和暴力的。
据官方统计的数字表明此流动监狱释放的刑满人员,重新犯罪(俗说的“二进宫”)率仅是百分之一、二,也就是说,罪犯改造的成功率达到了98%以上,绝大部分人脱胎换骨,变成遵纪守法、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可是有一个重要数字没有公布于众,那就是犯人死亡率高达50%,也就是说有一半的人没走出那监狱,当然不会有再犯罪的机会了,而活着的另一半人目睹身边人的死去,精神可能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体力上也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透支,经过这种改造出去的犯人我想是没有心智也没有胆量去再次犯罪了。
父亲,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在服刑的第8个年头被关押到这座流动监狱,开始了更为残酷的改造过程,长达七年。
一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把父亲等60多名犯人拉到了白湖农场,那是个冬天,出奇的冷。老一辈的人应该记得1956年合肥市那场五十年不遇的大雪,漫天大雪从天而降,车外狂风咆哮,疯疯癫癫的狂风卷着的雪龙滚滚而来。雪团砸在车上嘭嘭响,雪花拚命地从车缝往里挤,毫不留情地灌进囚犯的耳朵里脖子里。象雪一样冰凉的囚犯被这寒冷的气候冻得没了生气,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白色的荒漠。
在那样的季节里,那样的氛围中,我的父亲来到了白湖农场。被编在三大队,一个青壮年组,承担着最艰苦最危险也是超出正常人承受能力的改造。被父亲称为“短命鬼”李叔和父亲一起押到了白湖农场,和父亲一个队一间屋。一间屋住四个人,李叔,这个一个学土木建筑的工程师,在父亲入狱的第一天伸出援助之手的东北大汉,和父亲成了患难之交。
到白湖的第二天,天还是那么的奇冷,雪已停,挂在屋檐下、树枝上的冰溜子一尺来长。一队队身穿青色囚衣的囚犯挽起裤腿,两人一组,踏进了湖水,要淘干淤泥要修建圩堤。父亲和李叔裤脚挽至大腿根赤着脚手持木棍踏进了刺骨的湖水里,根据木棍和人体探的深高标上不同颜色的旗帜,这是修湖的第一步----勘探。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泥潭沼泽随处都是,每迈出一步都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精神的紧张似乎忘记了身体的寒冷,湖底碎石木棍利器随时都有,扎伤划伤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一个小时可以上埂活动十分钟,在迈出湖面的一瞬间,寒风吹在赤裸肿涨的腿脚上,真如万剑钻心般的疼痛,皮肤皲裂脱落,没有哪一个犯人的腿脚有一寸本色的肌肤。。。。劳累一天后温热的饭菜暖不了冻僵的身躯,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避不了风寒,薄而硬的棉被捂不热瑟瑟发抖的双脚。父亲夜里冻得受不了,就站起来跳,又困又乏又冷,父亲说他能在睡着情况下机械地蹦着跳着。在那个环境下父亲磨练出的这种能力真的救了父亲一命,有很多人晚上睡到早晨已命归黄泉了。
到农场的第四十天,天还是那么的寒冷,李叔和父亲还是用身体勘探着。也许是严寒冻僵了他们的思维,也许紧绷的神经稍稍有点松懈,李叔,迈出了人生的最后一步,一脚踏出过猛过远,身体失去了平衡,脸朝下扑进湖里,不曾想身下竟然是沼泽!父亲本能地想抓住他,只抓住李叔的一只衣袖,父亲也踉跄着身子要倒下,挣扎着扶住手中棍子站稳之时,只看见李叔慢慢沉下的后背,和一双无望挣扎着的手。。。。。李叔,正值壮年的工程师就这样踏上了不归路,李叔用他的生命换回一面猩红的旗帜插在沼泽处以醒他人。父亲说每次看到那面旗帜就好象看到李叔的惨状,放眼望去,白茫茫的湖面上摇摆着一面面惨红的旗帜,而这也许将是自己的最终归宿。
勘探之路结束后,就是超强力超体力的挖河泥了。父亲每天肩扛背挑一两百斤重的泥土大筐,身体平行匍匐着一步一步的爬上土壩顶,垒堤筑坝下湖挖泥。披星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严寒肆虐,夏日酷暑难熬,蚊叮虫咬,瘟疫流行。七年啊,父亲没有片刻休息,过早地耗尽了父亲的体力和精神。三十岁不到的父亲弯了腰驼了背,正值壮年的父亲腰以下的肌肤糜烂脱落,无一处完好。而父亲还算幸运的,毕竟他活着,父亲每天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已麻木地没了感觉,农场后面有座马家山,是埋葬犯人的地方。开始有四块木板之棺,之后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只是一张草席卷了了事,到最后连坑都没力气挖了,哪里有窟窿就哪里安身了。甚至于最后一个坑下掩埋了无数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马家山成了乱坟岗,苍天就像一个棺材盖,厚土就像一个棺材底。。父亲和我们谈起这些时眼神是空洞无光的,语调也是异常的平静,这种平静和麻木让人心痛和悲鸣。。。。。
就是这样,在湖泊纵横、洼地连天、污泥四溅的烂沼泽地里靠人工挖出一片艳阳天,种出一个鱼米乡。恶劣的自然条件,不明地理的湖泊,食不果腹、夜不能寐、时时被管制镇压的囚徒,一把铁锹一根扁担一个筐,挖出了如今1.24万亩平静的湖面、数万里的圩堤。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白湖农场在蔚蓝天空的衬托下,金黄色的稻浪迎风起伏,宁静的湖面波光粼粼,脉脉荷花倚翠吐蕊,如黛青山静静环抱万里碧波。。。可有谁知道五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人间惨剧,这美丽如画的湖面下又有多少冤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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