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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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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看你的自传小说写过一组诗,在转角家里贴一次,留个纪念吧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该来的总归是来,该去的也必将离去,我们,唯有坦然接受,安然面对,笑对人生。
——尘土飞扬
▌二少爷
多年后,飞扬坐在四月的梨花上
忆起那个叫二少爷的人
会翘兰花指,梳背头
阳光穿过青石板巷,在他发梢晃荡
二少爷吹着口哨这样走了十六年
有一天,被冲进门来的一个短工打断
一缕麦芒带着太阳的箭
戳伤了短工怀里的小女孩,她眯着的眼里
都是白亮的太阳
及至睁开眼,眼前的二少年
又一次晃瞎了她的眼
▌慧玉
“一辈子也没见过比你爸爸还好看的人了”
母亲说这话时,像是回到新嫁娘
麻花辫、花棉袄,两只不知往哪里摆放的手。
父母之命锁住了二少爷
却抬来母亲的死心塌地
没有你挑水我浇园
只有母亲种菜缝衣纳鞋底儿
二少爷只顾读书唱戏练字
慧玉,是父亲赐给母亲的新名儿
母亲说,爱情就是把一个名字
种在另一个人的名字里
像油灯环着晕,光套着芯
▌红字
国 民 党军官的大伯被镇压
父亲活罪难免
劫持来得正大光明
洗脚盆被撞翻时,父亲卡在西皮流水间
有人拉扯他,有人往他额上盖戳
以后的15年,他天天不停地洗
在砖窑里河堤上,用泥土洗,用废渣洗
甚至用血洗,但那个戳刻进骨缝里
揪不动,拔不出
▌5013
你见过石子吗?
被扔进搅拌机,反复打磨,反复搅拌
有的全部碎掉了,有的还留下一点枯骨
5013!5013!!
父亲被唤作5013时,一时反应不来
于是,一只脚踹了上去
一条皮带又跟上
他趴在滚烫的桶沿上
额头长出一只张着嘴的小妖怪
咕嘟咕嘟,吐着红色的唾液
▌母亲
"总是要活下去的。
就像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还能不起来了?“
很多年来,母亲诚惶诚恐
父亲走后,母亲的后背直了起来
“身上有泥,总是要洗净的”
她去工厂搬镜子,磨镜子
偶尔也在镜子里照一下自己
脸是干净的,但泛着菜色
也去挑水泥挑砖挑沙子
从一楼到三楼,从三楼到一楼
挑着挑着,铁皮桶就在眼前晃
脚也脱离了身体
一枚两寸长的铁钉长出牙齿
冲着她不怀好意
▌流动监狱
那年的大雪五十年不遇
雪团砸在车上嘭嘭响
雪花拚命从车缝儿往里挤
父亲们跳下囚车时,
屋檐下、树枝上
开满了一尺长的冰溜子
那年的白湖农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没有鱼没有米
但藏着无数的泥沼、陷阱和墓坑
▌人体探测仪
这个词汇,旷古绝今
所谓人体探测仪,父亲说
就是穿着囚衣的我们,手持木棍
踏进刺骨的湖水,以身体和木棍的高度
探量淤泥的深浅
还有生命的高低,这么一转念时
他看见同伴被风撞了个趔趄
扑进湖里,水里像有什么
使劲往下拽
北风像是驮着一群鸦叫在荒野里打旋
他立定自己
看见一片羽毛旋转着
沉进湖底
他手里还揪着一片衣袖
它后来换作一面旗插在那儿
那红色,总让他闻到血腥
▌探夫
她坐在黑暗里哭泣
把自己哭成黑夜的一部分
她迷失了方向,在离开家几百里的陌生地域
她搭车、步行,扛着干粮和御寒的棉衣
走在孟姜女身后
她的哭没塌倒任何事物,
只把自己哭睡着了
梦里没有烤鹅,没有面包,
这些她还没听说过,她是被冻醒的
她爬起来接着赶路,
她转山,却被山转进去
山里的鸟,叫声也不同
她对它们比划,想让它们带出山
它们叫了几声,飞走了
后来她举着信封上的字,像牵着一只风筝
到处找风
▌重逢
在那个充满死亡和寒气的窝棚里
母亲差点没有认出走进来的那个人
风干的耳朵,干瘪的腮帮,凝固在眼眶里的
两颗水银。他挽到大腿根的裤脚往下滴着水
手里拧着一双咧口的布鞋……
潮湿的田埂上戳起的窝棚冒着水汽
被褥稍稍一抖就碎了,
蒙着塑料布的窗户像个补丁,有鸦群飞过
那黑,瞬间捂住了母亲的眼睛
多年后,母亲记起父亲看见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去打饭,迟了就没了
你也能打一份,我打给你”。
▌活命
“记得清明时给我烧些纸钱”
说这话时,父亲还是活着的
他对着离去的母亲
面无表情,几只水鸭子从荒原上
飞起又落下。不久后
父亲被装进闷罐车从这处运往
另一处。没有食物没有水
许多人吐出最后一口气后
像是被黑色一口憋住
渐渐人气稀薄。父亲在黑暗里偷食
母亲留下的钱和粮票换来的麻饼
把自己从棺材里一点点
拉出
▌无期
十五年,本该结尾的故事
又成了开始
六月雪花也会常飘
母亲把自己穿戴成一枚雪片
学秦香莲跪向当堂
道路布满蒺藜和石子儿
她提着流血的膝盖,跪诉、等待
月复一月旋转,碰壁,摔倒;
再旋转,再碰壁,再摔倒
直到有一天,十几个大红印
盖在放行的纸上。白湖农场
白雪茫茫压断了柳枝
松针样干枯的男子,立在田埂上
▌父亲和板车
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很多时候是个笑话
许多年后,飞扬翻出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想起一首歌《父亲的散文诗》
父亲没把自己写成散文
却把一生写成了戏曲,高低错落
跌宕起伏。额上的红字
让他一生难以获释。后来的二十年
他和板车栓在一起,在城市的街道上
在各色的眼睛中,低眉颔首
一路慢板。飞扬也记得
父亲暴起的青筋,在夜晚
终于随着掼出的瓷缸平复下去
瓷缸没碎,碎掉的是瓶胆
银片四溅,险些扎到父亲的脸
▌飞扬
飞扬说,母亲得了一种洋气的病
看见飞扬,问你是谁?
看不见他时,就喊飞扬
至于父亲,母亲绝口不提
父亲遗下的唱腔和扮相
大姐捡了去,母亲的豁达乐观
飞扬尽数收起
生活本就尘土乱飞
何不笑对?说这话时
他正在工地上,看见搅拌机里
石子被打磨,粉碎
也总有一些中年妇女在装卸
每次看见,他都要激灵一下
揉揉双眼,仿佛看见
母亲挑着铁桶走来
脚底流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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